EP50 【五十集而自述】牛某定義哲學:哲學作為一種生活態度|《蘇菲的世界》

引子

今集,係第五十集牛哥講經,aka五十集而自述,感謝你一路以嚟嘅陪伴。我喺IG邀請聽眾提議我喺第五十集講咩,收集咗幾個回應,作為牛哥講經嘅傳統,就當然要將幾個睇落唔相近嘅回應去貫穿。結果,我決定用《蘇菲的世界》去貫穿呢一集。呢本書可謂給予我讀哲學嘅初心,當我今日重讀呢本書,好似回憶起當日第一次睇哲學嘅自己。內容包括:

  • 《蘇菲的世界》一開始問到「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呢兩個簡單嘅問題,展示住哲學嘅關懷
  • 我認為,「哲學係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以學習理論作為方法,去達到了解自己嘅結果」
  • 儒家嘅人,點解會用道家、佛家、康德去講儒家?其實係因為儒家嘅開放,王陽明甚至話:「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即係孔子講嘅嘢都唔一定要聽
  • 每一個人都擁有初心,哲學其實係一個返回初心嘅方法
  • 柏拉圖嘅靈魂回歸同洞穴比喻,透露住哲學嘅動人
  • 哲學同科學嘅關係

謹此感謝讀書組嘅朋友,無你哋同我一齊讀書,我寫唔出呢一集。

等我哋用一個鐘嘅時間,進入《蘇菲的世界》。

正文內容

偶遇

有一位聽眾叫我:「講下牛哥講經到第50集嘅感想」

回望第一集講一行禪師,到依家講緊中國哲學,好似經歷咗好多咁,每一次預備一本新書,對我嚟講都係一次學習,最記得係講《人慈》嘅時候,為咗書入面所提及嘅盧梭,就特登(同突然)去睇盧梭再睇下盧梭可以點對應《人慈》。整個牛哥講經對我嚟講好似一個冒險咁,未知、而新奇。唔係為咗整podcast,我唔會去細讀波蘭猶太人嘅命運、無政府主義、美國大法官嘅生平、孔子嘅真實人生、epictetus嘅語錄、二戰歷史、荀子嘅人性觀、聖經嘅歷史批判法、智人歷史……呢一年所睇嘅書,比起我以前人生總和仲要多。

比起以前人生總和仲要多並唔係誇張,因為我並唔係一個天資聰敏嘅人,我起步亦比好多人要遲。縱觀以前嘅哲學家,佢哋就往往都係天才。

陸象山四歲就「忽問天地何所窮際?公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寢食。」即係無啦啦問天地有無盡頭,陸象山父親笑而不語,結果四歲嘅陸象山諗宇宙到廢寢忘餐,十三歲感悟到「元來無窮。人與天地萬物,皆在無窮之中者也……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天地無窮無盡,人同天地萬物都喺呢個無窮無盡當中,人唔係孤立,人唔係同宇宙斷裂,宇宙之內嘅事,都可以同自己相關。又講到「宇宙即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發現良知能夠貫穿千世百世,古今如一、相傳王陽明細細個唔識講嘢,但五歲一講嘢就讀出〈大學〉……西方就更加唔使講,你去google求其search一個以前哲學家嘅身份,就會發現做得哲學家都係身兼幾職(唔係講緊佢哋要做幾份parttime),研究音樂、天文、物理、數學、生物……例如盧梭:哲學家、政治理論家、文學家和音樂家;萊布尼茨:哲學家、數學家、律師、男爵。簡單咁講,以前讀哲學一要夠叻、二要書香世家/疊水。

而好明顯,我同呢兩樣特點係拉唔上關係,我只係一個好遲接觸到哲學嘅普通人。當陸象山四歲問緊宇宙係咩嚟嘅時候,我只係喺公園玩緊;當陸象山十三歲體悟「吾心即是宇宙」,我仲沉迷緊打機,可能係玩緊LOL。基本上我係唔會去睇課外書,一嚟無興趣,二嚟書對我嚟講好貴。到我最後一年中學嘅時候,我喺尖沙嘴誠品見到一本封面好靚嘅書,叫《蘇菲的世界》,書背寫咗一段文字,我讀畀大家聽:

「有一天, 十四歲的蘇菲放學回家,發現信箱裏有一封給他的信,沒有郵戳,沒有寄件人姓名。信中的字條寫着兩個問題:「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

一天天過去,蘇菲不斷收到匿名信,在某個神秘導師的指引下,他透過信中文字,開始修習哲學課,認識了從希臘哲人到康德、從馬克思到弗洛伊德等西方哲學家所思考的大問題。……

當蘇菲漸漸釐清了所有謎團後,終於再次能以「彷彿乍見」的眼光,審視自己所生活的世界。」

 對於係中學生嘅我嚟講,見到《蘇菲的世界》就好似發現有一封信去問我:「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呢兩個問題並列對我而言好有趣,因為呢兩條問題睇落係兩條完全唔相關嘅問題,如果要去講呢兩個問題,好似就應該分返兩個學科。而我就係我,世界咪就係big bang而嚟,電視都有教。所以當時我著重嘅問題係:「你是誰?」

由細到大嘅教科書唔會教人去尋索自己,可以喺學校學到字詞詩句、歷史走向、數學幾何、經濟理論、化學物理、甚或生物課去講人嘅構造,但無人會去講一個人嘅自我係啲乜嘢。如果勉強計算嘅話,中文堂有時會聽到孔子孟子去講一個人就要去行仁、行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聽係有聽、背係有背,但根本對我嘅生命無產生意義,而只有引起我對呢啲古人嘅反感。因為世界出現住混亂嘅新聞、日日都有騙案、欺凌出現,口講仁義只係空口講白話,更唔好講因為孔孟係寫文言文,往往對中學生嚟講,文言文就只係一個難關,而唔係古人智慧嘅來源。有時老師會話要做個好人,但咩叫好人?點解要做好人?三言兩語又點能夠講清。

就係咁,發現自己無了解過自我係乜嘢,匆匆活咗十幾年。而因為好奇,就買咗呢本《蘇菲的世界》嚟睇,然後我就明白書背印住嘅the boston sunday globe所寫嘅書評:

「《蘇菲的世界》蘊含了學識深度、智慧,以及獨具創意的寫作手法,極具吸引力……把自己丟進蘇菲的世界,我們才能成為完全的人,並藉由三千年的哲學探索,體驗到人類的永恆存續。」

而我諗,呢一本書之所以能夠吸引到當時嘅我睇落去,唔單止係因為入面講述哲學,更係因為當中以親切嘅表達方式嚟展現哲學。時代雜誌嘅書評寫到:

「請先想像,這是一本老師寫的哲學入門書……接着,請想像一本奇幻小說,有點像現代版的愛麗絲夢遊仙境。把兩個截然不同的文類結合在一起,就是這本難得一見的全球暢銷書。」

《蘇菲的世界》嘅用字輕鬆,唔會講出難明嘅哲學術語就算,而係會嘗試用例子解釋當中意義,同時以故事同書信去構成一個令人想知更多嘅世界,讀完蘇格拉底唔會想停,而係一路讀落去(雖然我無讀完,因為我讀讀下發覺唔知自己讀到邊,同埋碌咗去讀哲學)。讀讀下會發現,哲學同人嘅生命有關,而我關心嘅,就係生命嘅哲學。

呢一種嘅精神,係我一直想學習嘅方式。我相信嘅係,哲學有困難嘅一面,但都有親切貼近嘅一面。貼近嘅一面係因為可以連結人嘅生命,而困難嘅一面,只係為咗用文字解釋呢套系統。困難嘅一面可能我會睇唔明,就算我巧合地睇得明,如果我如實展現呢個困難,而人哋聽唔明白,咁都係無意思。就算呢套講法就係真理,但如果係人所唔能夠理解,就只係空中樓閣。本來佛陀覺悟之後,發現所得到嘅智慧(真諦)太過困難,普通人根本明唔到,所以佢諗住唔去講出呢個智慧。但後來佢唔忍心只有自己覺悟,所以決定用相對簡單嘅講法去講出佛法(俗諦),向群眾傳教。俗諦聽落好似差過真諦,但如果呢個俗諦可以引領人目光向住真諦,咁呢個俗諦就有意義。

我當然唔係佛陀,但我能夠做嘅就係盡量輕鬆而清晰咁講述一套哲學系統。我好希望展現到畀人睇,哲學係有術語,但只要了解呢個哲學家嘅時代、個人背景、習慣,其實哲學想講嘅都係普通人所能夠明白嘅概念,哲學係屬於每一個人,而每一個人都需要哲學,因為哲學本來係要解決每一個人都應該要去思考嘅問題,就係人要點樣存活喺呢個世界、看待呢個世界。我作為一個因為巧合而讀到哲學有趣嘅地方嘅普通人,就係想講述普通人都可以理解、從中得到思考嘅哲學。

當我做牛哥講經嘅時間越耐,我越發現二千年前嘅哲學一啲都唔過時,其實係相當親切。

西方:柏拉圖有兩本大作,一本係專畀自己學院嘅學生,已經散失;一本就係寫畀普通人睇嘅《理想國》,流傳至今。當中討論倫理、形上學、政治嘅目的係咩?就係想培養雅典嘅公民,乃至哲人王。蘇格拉底話,「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儒家:孔子想人去成為一個君子,承認「我欲仁,施仁至矣」、孟子指出每一個人都有仁心作為根源、荀子話有仁心唔夠,仲要有禮先可以做到偽君子。

道家:老子想人重返到小國寡民、無為而治嘅社會。莊子想人活出真誠,唔被價值觀綁住,講到「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佛教:拒絕依賴婆羅門教諸神嘅傳統,人自行成為一個唔會再受苦嘅人

耶穌:成為一個感受到神聖、上帝慈愛嘅人,耶穌就作為保證,而唔必然再靠祭祀。佢講到「我來了,是要叫羊得生命,並且得的更豐盛。」

所以無論佢哋思辯出一個幾巨大嘅系統,都係討論緊一個理想嘅人應該點生活。去思考一個對自我行為負責嘅人應該點樣思考。唔將責任訴諸於諸神、禮制、祭祀,而係承認人係自由,人係可能自由,只要直認吾心。西方稱之為邏各斯、儒家稱之為仁心、道家稱之為道、佛教稱之為般若、耶穌話佢嘅死就係信仰嘅保證。

而我哋可以見到,佢哋嘅受眾係邊個?蘇格拉底周街同人傾偈、孔子唔理弟子身份,教出弟子三千、老子嘅小國寡民係對住百姓所講、佛陀覺悟之後決定覺他,即係嘗試去令他人都覺悟,於是向群眾講法、耶穌醫治窮人,喺加利利傳道。佢哋嘅哲學,係關於每一個人嘅生命嘅哲學。而之所以要讀唔同人所講嘅哲學,就正如《蘇菲的世界》寫到:「讀過其他人的想法,多少能幫助我們建立自己的生命觀。」(本書,頁29)

對我嚟講,呢種遠古嘅哲學,係動人嘅反省。但因為我哋唔熟悉佢哋嘅時代,令我哋唔容易輕易掌握佢哋嘅思想、同時可能被誤導,以為佢哋只係得個講字,其實佢哋都係身體力行,一方面思考社會、一方面嘗試對應並改善社會。

所以我好希望用平易近人嘅語言去講一下佢哋做過嘅嘢、佢哋點諗嘢。即使我唔能夠好似《蘇菲的世界》咁犀利咁用一個小說形式去講哲學,但我都希望用故事、人話去介紹哲學。而之所以要用廣東話寫稿,其實係因為香港人思考應該係用廣東話嚟思考,咁我就用呢個直接嘅語言去講哲學。如果有一日我用華麗深澀嘅哲學語言去引人注目、不求甚解,請你務必要指責或者提醒我。如果你聽我嘅講法聽唔明白,好歡迎你去問我到底講乜。

平實嘅語言,層層嘅思考,動人嘅哲學,係我想帶畀大家嘅嘢。五十集睇落好似好多內容,但我暫時講到嘅就只係滄海一粟,希望可以繼續同各位一齊學習。

《蘇菲的世界》用小說開始咗我對哲學嘅興趣,我想用牛哥講經成為香港人對哲學感興趣嘅入門。

好奇: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

另一位聽眾問:「個個都睇哲學唔通個個都識哲學嗎?哲學普及了,但哲學態度有無普及?哲學係理論定係態度?」

感受到呢位聽眾有啲怒氣,有三個問題,咁就逐一回應。我諗聽眾第一條問題係,「睇哲學嘅人唔通就係識哲學咩?」

我諗係因為唔同人睇同一本哲學經典,可能會有唔同理解,而之所以有唔同理解,好可能因為有人會先入為主。例如覺得孔子就係封建,咁成本論語就會變成死守禮節、覺得因為耶穌講宗教,所以聖經就係迷信。但係其實書係死,人先係書嘅詮釋者,如果我哋先覺得一本書係唔好嘅書,咁就好難再睇到佢嘅美麗。

而現代人可能係受到知識嘅詛咒。面對垂手可得嘅知識,我哋往往就會輕易接收,而唔去思考真假,見到啲好juicy嘅topic就想click入去睇,例如惠施居然係個女人、孔子有五個老婆,三個悍妾……再唔係就係見到太多知識,咁就放棄得到知識;又或者因為閱讀、思考其實都會伴隨住苦痛,咁就倒不如避開。哲學就正正相反,哲學就係對應一套思想,去慢慢思考呢套思想嘅好壞,當探挖出前人不足嘅時候,又要再建立一套更大更完善嘅系統去回應前人,對於繁忙嘅都市人嚟講,可謂太過勞累。

另外,如果無嗰個背景,咁要去讀得明白就唔容易。一個哲學家面對佢嘅時代、讀佢之前嘅哲學家讀咗幾十年,然後寫出一本著作,如果我哋期望用一個星期、一個月就睇完一本書就明白到呢個哲學家嘅有趣之處,唔係太睇低呢個哲學家,就往往係太自信。仲記得初初睇新儒家啲文章,十隻字得八隻字見過,咁都算,嗰八隻字仲有可能充滿歧義,個性字又有分氣質之性、天地之性、心又有幾層意思……哲學嘅系統都好大,要去明白晒實在唔容易。

我諗我哋要記住,自己只係讀咗一面,仲有好多角度唔係一時三刻就睇到,咁就需要日子去慢慢讀哲學。對於普通人如你我,只有慢慢讀,先有可能懂得哲學。我諗,正正係唔識哲學先要去讀哲學,而讀哲學唔保證可以識哲學。而睇落,哲學仲未普及。

聽到呢度,可能你已經知道我對於「哲學係理論定係態度」呢條問題嘅答案係咩。

我認為哲學係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以學習理論作為方法,去達到了解自己嘅結果。

古希臘嘅德爾菲神殿嘅大門,就刻住「瞭解自己」四個字(本書,頁77)。如果只有開放好奇嘅心靈而唔學習,咁呢個開放好奇其實就無處落腳,浪費咗前人思考嘅成果,太陽底下無新事,好可能依家我以為新諗到嘅嘢,一早已經有哲學家詳細論述過,去閱讀前人嘅著作,睇落係耗費時間,但其實省略咗唔少思考一樣嘅嘢嘅時間;如果只學習理論而唔保持開放好奇,咁只會變得自大孤僻,如果我以為只讀《論語》而唔需要讀其他書,咁一嚟係無實行到孔子所推崇嘅好學精神,二嚟就只會好似莊子所講嘅坐井觀天。兩者嘅關係有啲類似「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更貼近但少啲人聽過嘅就係「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質係品德,文係文采,當然就包括文章,咁入面就有理論,孔子話品德好過文采,咁就會原始啲,文采好過品德就會浮誇啲,文質彬彬(both good),咁先係君子。

當然,我認為兩者都重要,勉強要講,就係態度較為重要,陸象山話:「我雖不識一筒字,也要堂堂正正做筒人。」就算唔識理論,都要做一個堂堂正正嘅人。呢種就對應住孔子嘅「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實行到好事,行有餘力嘅時候,咁就可以學文采。儒家強調實踐,子夏就話:「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論語・學而第七》只要實行到德行,就算呢個人無學過嘢,其實都可以算係學過嘢,因為學習嘅目標在於實踐自己嘅良知。

所以,概念理解同分析只係一個工具,根本嘅係哲學嘅態度,以呢個哲學態度影響生活。一個人未必要哲學先可以做堂堂正正嘅人,但如果人感到迷失,就可以經由哲學去學習點樣做一個人,而如果呢個哲學最終教導人封閉心靈,咁呢一個就唔係生命嘅哲學。

一齊聽下《蘇菲的世界》點講開放同好奇嘅心靈同哲學嘅關係:

「我是否曾經說過,成為一個優秀哲學家的唯一條件是要有好奇心?如果我未曾說過,那麼我現在要說:成為一個優秀哲學家的唯一條件是要有好奇心。

嬰兒有好奇心,這並不令人意外。在娘胎裹短短幾個月後,他們便掉進一個嶄新的世界。不過當他們慢慢成長時,這種好奇心似乎也逐漸減少。為什麼?你知道答案嗎,蘇菲?讓我們假設,如果一個初生的嬰兒會說話,他可能會說他來到的世界是多麼奇特。因為,儘管他不能說話,我們可以看到他如何左顧右盼並好奇地伸手想碰觸他身邊的每一樣東西。

小孩子逐漸學會說話后,每一次看見狗,便會抬起頭說:「汪!汪!」他會在學步車裡跳上跳下,揮舞著雙手說:「汪!汪!汪!汪!」我們這些年紀比較大、比較見多識廣的人可能會覺得小孩子這種興奮之情洋溢的樣子很累人。我們會無動於衷地說:「對,對,這是汪汪。好了,坐著不要動!」看到狗,我們可不像小孩子那樣著迷,因為我們早就看過了。

小孩子這種行為會一再重複,可能要經過數百次之後,他才會在看到狗時不再興奮異常。在他看到大象或河馬時,也會發生同樣的情況。遠在孩童學會如何講話得體、如何從事哲學性的思考前,他就早已經習慣這個世界了。

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如果你問我的看法的話。

親愛的蘇菲,我不希望你長大之後也會成為一個把這世界視為理所當然的人。為了確定起見,在這課程開始之前,我們將做兩三個有關思想的測驗。

請你想像,有一天你去樹林里散步。突然間你看到前面的路上有一艘小小的太空船,有一個很小的火星人從船艙里爬出來,站在路上抬頭看著你……你會怎麼想?算了,這並不重要。但你是否曾經想過你自己也是個火星人?很明顯的,你不太可能突然撞見一個來自其他星球的生物。我們甚至不知道其他星球是否也有生物存在。不過有一天你可能會突然發現自己。你可能會突然停下來,以一種完全不同的眼光來看自己,就在你在樹林里散步的時候。

你會想:「我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存在。我是一個神秘的生物。」你覺得自己好像剛從一個夢幻中醒來。我是誰?你問道。你知道自己正行走在宇宙的一個星球上。但宇宙又是什麼?如果你像這樣,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你會發現自己正像我們剛才提到的火星人那樣神秘。你不僅看到一個從外太空來的生命,同時也會打內心深處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不凡響。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蘇菲,現在就讓我們來做另一個思想上的測驗。

有一天早上,爸、媽和小同正在廚房裡吃早餐。過了一會兒,媽媽站起身來,走到水槽邊。這時,爸爸飛了起來,在天花板下面飄浮。小同坐在那兒看著。你想小同會說什麼?也許他會指著父親說:「爸爸在飛。」小同當然會覺得吃驚,但是他經常有這樣的經驗。

爸爸所做的奇妙的事太多了,因此這回他飛到早餐桌上方這件事,對小同並沒有什麼特別,每天爸爸都用一個很滑稽的機器刮鬍子,有時他會爬到屋頂上調整電視的天線。或者,他偶爾也會把頭伸進汽車的引擎蓋里,出來時臉都是黑的。好了,現在輪到媽媽了。她聽到小同說的話,轉身一瞧。你想她看到爸爸像沒事人一般飄浮在餐桌的上方,會有什麼反應?她嚇得把果醬罐子掉在地上,然後開始尖叫。等到爸爸好整以暇地回到座位上時,她可能已經需要急救了。為何小同和媽媽有如此不同的反應?你認為呢?這完全與習慣有關。媽媽已經知道人是不能飛的,小同則不然。他仍然不確定在這個世界上人能做些什麼或不能做些什麼。

然而,蘇菲,這世界又是怎麼回事呢?它也一樣飄浮在太空中呀。你認為這可能嗎?遺憾的是,當我們成長時,不僅習慣了有地心引力這回事,同時也很快地習慣了世上的一切。我們在成長的過程當中,似乎失去了對這世界的好奇心。也正因此,我們喪失了某種極為重要的能力(這也是一種哲學家們想要使人們恢復的能力)。因為,在我們內心的某處,有某個聲音告訴我們:生命是一種很龐大的、神秘的存在。

這是我們在學會從事這樣的思考前都曾經有過的體驗。

更明白地說:儘管我們都想過哲學性的問題,卻並不一定每個人都會成為哲學家。由於種種理由,大多數人都忙於日常生活的瑣事,因此他們對於這世界的好奇心都受到壓抑。(就像那些微生蟲一般,爬進兔子的毛皮深處,在那兒怡然自得地待上一輩子,從此不再出來。)對於孩子們而言,世上的種種都是新鮮而令人驚奇的。對於大人們則不然。大多數成人都把這世界當成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

這正是哲學家們之所以與眾不同的地方。哲學家從來不會過分習慣這個世界。對於他或她而言,這個世界一直都有一些不合理,甚至有些複雜難解、神秘莫測。這是哲學家與小孩子共同具有的一種重要能力。你可以說,哲學家終其一生都像個孩子一般敏感。

所以,蘇菲,你現在必須做個選擇。你是個還沒有被世界磨掉好奇心的孩子?還是一個永遠不會如此的哲學家?如果你只是搖搖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孩子還是哲學家,那麼你已經太過習慣這個世界,以至於不再對它感到驚訝了。果真如此,你得小心,因為你正處於一個危險的階段,這也是為何你要上這門哲學課的原因。因為我們要以防萬一。我不會聽任你變得像其他人一樣沒有感覺、無動於衷。我希望你有一個好奇、充滿求知慾的心靈。

……

綜合我上面所說的話,簡而言之,這世界就像魔術師從他的帽子里拉出的一隻白兔。只是這白兔的體積極其龐大,因此這場戲法要數十億年才變得出來。所有的生物都出生於這隻兔予的細毛頂端,他們剛開始對於這場令人不可置信的戲法都感到驚奇。然而當他們年紀愈長,也就愈深入兔子的毛皮,並且待了下來。他們在那兒覺得非常安適,因此不願再冒險爬回脆弱的兔毛頂端。唯有哲學家才會踏上此一危險的旅程,邁向語言與存在所能達到的頂峰。其中有些人掉了下來,但也有些人死命攀住兔毛不放,並對那些窩在舒適柔軟的兔毛的深處、盡情吃喝的人們大聲吼叫。

他們喊:「各位先生女士們,我們正飄浮在太空中呢!」但下面的人可不管這些哲學家們在嚷些什麼。」

人往往會對世界習以為常,覺得事就係會咁樣發生,好出奇咩?仲記唔記得我哋喺ep.47 去講莊子嘅時候,提過其實人生就好似一場夢咁,而呢一種諗法根本嘅態度就係對世界感到新奇、同時唔認定世界就係如何如何,呢個世界無嘢係必然,你眼前嘅一切、你自己通通都可以變,通通都唔一定以依家呢個方式呈現,如果世界就係必然,咁長達二千年嘅帝制唔係一個經驗驗證嘅必然咩?咁點解會被民國推翻?呢個世界只有一樣嘢係必然,就係人嘅自由。就好似沙特話,「人命定是自由的。」

而今時今日嘅世界之所以咁樣呈現,無他,就係人自由嘅意志嘅實踐。而呢個自由強逼人去反思世界嘅必然,咁就必須要保持一個開放同好奇嘅心靈。

對春秋戰國嘅人嚟講,周禮係習以為常。老子反對,孔子改革。

對古印度人嚟講,婆羅門教係習以為常。佛陀反對諸神。

對耶路撒冷嘅人嚟講,聖殿祭祀係習以為常。耶穌話,「若不藉著我,沒有人能到父那裹去。」

對雅典人嚟講,智者(Sophist)知道所有嘅嘢,同時對畀錢去學智者嘅教導係習以為常。蘇格拉底話,智者根本連無知都唔知道。

好奇令人唔習以為常,開放令人擁有可能性,承認自由令人有真誠嘅機會。呢個,就係哲學嘅態度。

唔知大家有無留意到我係一個儒家打手,但我會不遺餘力去講佛教、道家、西方哲學嘅優點,因為儒家令人認識良知,但有啲嘢真係其他學派講得清楚啲,咁點解唔可以用其他學派嚟講呢?牟宗三有一段好動人嘅說話,佢嘅《中國哲學十九講》以標題上嚟講,只有一講係講儒家,其餘都係其他學派,而佢就係去講其他學派有趣嘅位再對應儒家(呢點都係我想做到嘅嘢,所以我用stoic去講義命分立),佢喺講咗兩講道家,解釋道家嘅無之後,就指出儒家嘅人係可以講無,唔係一講無就係道家(所以佢解釋咗一大輪儒道系統唔同),有啲儒家一見到個「無」就話唔係儒家嘢嚟:

「忌諱玄遠,而以平實為藉口,不是自己枯萎了嗎?弘揚道理越講越枯萎,最後則一點光彩沒有,這樣怎麼能立教。若是這裏分辨清楚,則以後你們看到這種話頭就不會迷糊了。是不是佛、老,乃是從實有層上規定。並不是一講無,就是佛、老。忌諱就是從道家的玄智和佛教的般若所引起來的,尤其朱夫子,他一看到這一方面的話,就以為這是禪,不是聖人之道,一下子就擋出去了。結果使自己講道理伸展不開,不能左右逢源。所以這個禁忌要解除。」(中國哲學十九講,頁149-150)

牟宗三指出,要忌諱嘅係例如般若,係佛教用緣起性空嚟講,咁呢個就同儒家唔同,儒家就唔講般若。而佛教講般若時候嘅弔詭,就係一個共法,共法即係個個學派都可以用、可以講。好似莊子就用好多弔詭。又例如莊子嘅「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個忘字,就大家都可以講,對儒家嚟講,即係儒家嘅「無有作好、無有作惡」,唔好造作,呢一種對無嘅理解係儒道都可以通{當然,莊子對忘嘅理解都唔全然同儒家一樣}。佢痛切咁話:

「若了解這個,就不再成為禁忌,若再成禁忌,則需要再解放。不解放則儒家不能暢通,把自己陷落。一屬於高妙就不敢講,這豈不是自甘低下?」(中國哲學十九講,頁150)

做學問就係要暢通而唔能夠枯萎,儒家就係一種開放寬大嘅精神,就係能夠講佛講道講康德講基督教,牟宗三就係可以以一個儒者嘅身份去承認「道家是比較簡單,而且主要地只說這個意思。老子不把「無」特殊化為任何東西,從這一方面說,它最有哲學性,最有普遍性。」佢最後話:

「儒家做為一個大教是徹頭徹尾的,不只停在中庸那一面。它極高明而道中庸,極廣大而盡精微,尊德性而道問學,《中庸》裹這些話不是說得很漂亮嗎?」(同上)

希望你日後遇到幾多嘅哲學理論,都唔好忘記開放、好奇嘅哲學精神。有一話一,有二話二;是其是,非其非。王陽明話:「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乎!」如果你聽到孔子嘅諗法,反問於心,發覺係唔啱,咁即使係孔子所講你都唔能夠支持,何況你聽到唔及孔子嘅人講呢?如果你聽到一個普通人講嘢,反問於心,發覺係啱,你唔能因為佢係普通人所講而加以否定,更何況個道理係孔子所講嘅呢?所以一個道理係啱,無論你係由咩途徑聽返嚟,都無所謂,最重要係以你嘅良知去多番以開放、好奇去檢視呢個講法係唔係正確,呢一種係一種嘅求真精神,既想求真於吾心,又想求真於人人嘅心當中。儒家提議人讀孔子只係因為孔子啱嘅嘢多。

記住,一加一唔會因為喺希特拉口中講出嚟就變咗虛假,良知唔係因為王陽明講而真實,真實與否係自己體認、感受返嚟,牟宗三喺《心體與性體》上冊記述熊十力同馮友蘭爭論良知,馮友蘭話良知只係假設,熊十力擲地聲咁話:「良知是呈現,你怎麼說是假設! 」

唔知你有無感受過活潑靈動嘅良知嘅呈現呢?

「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著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

是非,無需計較門戶之別。只有開放、好奇,先有可能求真。

初心:去達到了解自己嘅結果。

仲有一位聽眾話:「聽完牛哥三個字活下來嗰集之後想聽多啲你對希望hope嘅睇法同對今社會嘅重要性」

正如我有提及,我認為,現代人係受到知識嘅詛咒。本來一個中世紀嘅歐洲人唔使諗咁多,人人都信教會,咁自己都相信教會就可以,希望就源自於教會。但係現代人講宗教,就閒閒地數出十幾廿個,基督教、天主教、回教、印度教、佛教、道教、拜火教、耆那教……你講得出嘅信仰對象,都有相應嘅宗教。如果你唔信神,咁你係信儒家、道家、stoic、享樂主義、柏拉圖、存在主義……?定還是你咩都唔信?

太多太多選擇,令人揀唔落手。如果揀咗一個就唔理其他,又變迷信; 如果揀咗一個而理其他,又好易迷失。結果係,現代人失去堅實而人人認同嘅價值觀,你信基督教,身邊個小明係佛教、同事係天主教、男/女朋友係無神論……現代人就係要孤單咁思考自我嘅生命,其實思考自我嘅生命係人人都應該咁做,只係過去嘅人無機會咁做,可能成世人就只會聽過一套價值觀,唯一嘅選擇就係相信而可以留喺社區,或者唔相信而被驅逐。而現代人突然可以自由選擇,而不知所措。要靠自我選擇價值觀,去得到希望,但自我選擇實在係談何容易?

選擇一樣嘢係自由嘅決定,自由嘅決定係個人責任嘅負責,但人睇嚟唔習慣自我負責,而往往係求其揀一個,或者聽人講揀邊個。點解你買呢隻股票?因為網上面某某某話呢隻股票好。點解你喺呢度填呢個答案?因為教科書咁講。點解存在先於本質?因為沙特咁講。點解點解點解,因為佢、因為小明、因為小美……好似係因為人哋講,所以自己嘅責任就可以省卻,對與錯嘅舉證責任不在於自己,自己同答案嘅距離有住微妙嘅疏遠。如果到最後沙特係啱,可以話:「所以咪話沙特咁講。」如果到最後沙特係唔啱,又可以話:「沙特講嘅,唔關我事。」

聰明,但同時不負責任。呢一種選擇,唔係一種個人嘅選擇,或者可以話,只係人云亦云。人云亦云係一種方便,但如果個人嘅價值觀都只係人云亦云,咁就好可惜。

我哋好少講因為我覺得、我想咁做,一但個答案由我作為主詞,以個我字開頭,往往就會失去自信、或者即使有信心都要因此承受代價。小美父親可能想小美同小德一齊,但小美鍾意小明,結果小美要為自己決定負責,而小美父親決定唔再經濟上支持小美、美國社會想隔離黑人,馬丁·路德·金想黑人同白人平等,多次入獄、英國想一直管治印度,甘地想印度獨立,多次入獄……我哋可能會怕被孤立、怕與眾不同,但唔知你有無留意到以上嘅例子,小美起碼有小明嘅支持、馬丁·路德·金起碼有支持黑人權益嘅人支持、甘地起碼有支持溫和爭取印度獨立嘅人嘅支持。佢哋嘅意志源自於「我覺得」,以呢個「我覺得」同其他人連結。

而要去作出自我嘅選擇,咁就係必須要了解自己。只係自我唔係一個只靠單獨理解就可以明瞭嘅對象,當你將自我當成一個對象去理解嘅時候,其實係將自我投射成一個客體,所以你能夠檢視嘅唔係自我本身,而係自我嘅客體化。

想像一下你有一個靈魂,呢個靈魂可以將對象理解,有舊蘋果,咁靈魂就會將蘋果變成靈魂所感應到嘅蘋果去理解,但如果你要分析靈魂咁點算?正如眼球只可以見到對象而見唔到自己,咁靈魂作為主體都檢視唔到自己,咁就唯有將靈魂分出去,我哋暫且叫主體靈魂同對象靈魂先,你用主體靈魂去理解一個對象靈魂結果會點?就係你理解到對象靈魂而無理解過主體靈魂,眼睛只能夠見到鏡之中嘅眼睛而見唔到眼睛本身。

既然自我唔可以單獨理解,咁要點理解?古人用連結嚟理解,人同天連結、同上帝連結、同自然連結,透過連結去了解自己。例如人同上帝係一體,咁理解上帝就理解到人性嘅最高。但問題係,正如牟宗三所講:「現在一代的年輕人的頭腦漸漸都變成橫剖面的,縱貫的文化背景、文化生命的意識亦漸漸淡薄了,但對這種問題就需要縱的態度。」(中國哲學十九講,頁87)所謂「橫剖面」即係平面,我哋只見到眼前時空嘅嘢,眼前無上帝、無天,咁生命就得唔到立體,人同文化有所斷裂,好似喺一個孤島而見唔到希望。或者呢個就係戈登所提到,唐君毅話「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內不著己,外不著人」嘅處境。

仲記唔記得我話:「哲學係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以學習理論作為方法,去達到了解自己嘅結果。」咁哲學可以點樣去達到呢個「了解自己」嘅結果呢?答案係,重新檢視自我同世界嘅關係。原來,「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呢兩個看似相距咁遠嘅問題,係彼此嘅答案。

柏拉圖同我哋講,自我了解係必然可能,呢個就係希望。當人明白人與世界嘅關係,就會發現自我嘅尋索,係一種回歸。《蘇菲的世界》記錄住柏拉圖嘅靈魂回歸同洞穴比喻。

作者先為我哋解釋柏拉圖嘅理型論。佢用薑餅人比喻我哋眼前嘅事物,例如馬,用薑餅人嘅模具比喻馬嘅理型。我哋可以見到隻隻薑餅人都有啲類似、共通之處,所以我哋眼前嘅唔完全相同嘅十嚿嘢,仍然通通稱為薑餅人,就好似隻隻馬都唔同樣,但你都可以指出邊一隻係馬/唔係馬。而當你見到咁類似嘅薑餅人,你都可以合理認為,眼前十個嘅薑餅人,都係源自同一個薑餅人嘅模具cut 出嚟,而你之所以認到呢隻係/唔係馬,係因為你心入面有一個馬嘅理型嘅理解。一隻馬所處嘅世界,係感官世界,感官世界當中嘅事物係會流轉。但馬嘅理型係處於理型世界,係不變。

「根據柏拉圖的說法,人類擁有雙重特質。我們的身體是流動的,與感官世界密不可分,和世界上所有事物(例如肥皂泡泡)一樣會遭受相同的命運。我們的感官全都建立在身體上,因此不可信賴;然而,人類同時擁有不朽的靈魂,這個靈魂屬於理性的領域,而靈魂並非物質因此得以探索理型世界。

……

靈魂在身體裏住下來之前,原本就已存在(和所有餅乾模子一起躺在櫥櫃裏)。但是,當靈魂在某個軀體裹醒來,就忘了所有的完美理型,於是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一旦人類發現了大自然中的各種形式,模糊的回憶就開始喚起靈魂的記憶。他看到一匹馬,但卻是不完美的馬。(這可是一匹薑餅馬!)接着,靈魂就依稀想起在理型世界中看過的完美馬,也被喚醒一股渴望想回到真正屬於靈魂的領域。柏拉圖把這種渴望稱為eros,意思是愛。這時,靈魂會體驗到一種「回歸本源的渴望」,此後軀體和整個感官在相形{比較理型}之下,都變得不完美且微不足道了。靈魂渴望乘著愛的翅膀回家(也就是理型世界),掙脫肉體的枷鎖。」(本書,頁115)

感官世界其實就好似理型世界嘅影子一樣。當人意識到理型世界,就會發現感官世界嘅唔完美。柏拉圖用類近詩嘅講法,講述靈魂只係忘記原本已經擁有嘅理型,人生在世,就係一場回憶。洞穴比喻就揭示呢一種靈魂回復嘅諗法。

「請想像,有些人住在地底下的洞穴,背向洞口坐在地上,手腳都被綁住不能動,因此只能看到洞穴的後壁。他們的身後有堵高牆,後面有一些很像人的生物經過,手裏拿着形狀不一的人偶,高舉過牆;人偶在火炬的照射之下,在洞穴的後壁投下忽明忽滅的影子。於是,洞穴居民只能看到的就是這種皮影戲,他們一生下來就像這樣坐着,所以會認為世界上就只有影子。

再請你想像,洞穴裏有個人努力掙脫了束縛,他們自己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洞穴牆壁上的影子從何以來?你想,如果他轉過身,看到牆頭上高舉的人偶,會有什麼反應?首先,強烈的火光會讓他無法睜開雙眼,接着他看到人偶清晰的模樣,會忍不住讚嘆,因為他過去看到的都只是影子。要是他想辦法爬過出去,越過火炬,來到外面的世界,他會更加讚嘆,但只要揉揉眼睛之後,他就會深深感動於萬物之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見色彩和事物清楚的形體,他看見真正的動物和花朵,而不是洞穴裏貧乏的影子;但他仍會問自己,這些動物和花朵從何以來?然後,他看到太陽高掛在空中,就會了解太陽賦予了動物和花朵生命,就像火光照射出影子。」(本書,頁118-9)

或者,人原本係喺草原上自由奔跑,用眼睛見證色彩嘅人。但唔知幾時開始,人突然被束縛喺洞穴而不自知,並且被強逼觀看影子而以為係真實,洞穴嘅人要去睇色彩斑斕嘅世界,就要經歷眼睛因為長期喺黑暗當中唔習慣陽光而痛苦,靈魂回歸到理性都要經歷思考嘅劇痛。逃出洞穴嘅人可以回到草原享受陽光下嘅美麗,靈魂可以感受暢遊理型世界嘅本來自由。

呢點令我諗起中國哲學都有類似嘅諗法。如果理解《彖》係孔子所寫,咁佢為復卦所寫嘅解釋就係:「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即係只需要回復,就可以見到天地之心,回復就好可能指向嬰兒狀態。孟子又有提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王陽明話:「只唸唸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慾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孩提之不學不慮,與聖人之不思不勉本體同,而求端用力在於致。」王陽明甚至借用道家「結聖胎」嘅講法,我哋就可以見到無論道家定儒家都認為小朋友嘅純真、無憂無慮係人應該回復嘅狀態。

點解要回復返到嬰兒?仲記唔記得嬰兒嘅好奇、開放?呢個就係人嘅初心:去關心呢個世界、疑問呢個世界、將自我投射到世界,然後藉由解答、改善呢個世界,滿足自己嘅好奇心,將世界收攝返到自己,呢個自己解答嘅答案成為自己嘅一部分。然後,又再次以好奇、開放投射到世界,又再將世界收攝返到自己……周而復始,呢個就係心靈嘅成長。

呢個初心會令人感到實在,就好似一個小朋友見到1+1=2會感到好奇,得到人嘅解答之後,以自己嘅理解明白1+1=2,呢個就係一大滿足。只係依家我哋可以講出好多好多答案,但我哋無講出自己嘅答案,我哋唔再去提出疑問、唔再好奇呢個世界、唔再去思考世界嚟收攝世界令世界成為自己嘅一部分,呢個就係初心嘅凋零。

所以如果你問,希望在何處?希望在於人人都必然有嘅初心,而要重獲呢個初心,需要自己離開習以為常、忍受陣痛嘅勇氣,然後親自發現沐浴喺陽光之下嘅世界,講出你對世界嘅理解。

結語

為咗去寫呢集、回應聽眾嘅問題,我去強逼自己去思考到底哲學係啲咩。結果得出咗「哲學係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以學習理論作為方法,去達到了解自己嘅結果」嘅結論。

現代人對哲學往往都有一個誤解,認為哲學同科學根源唔同、方法唔同。但其實無論係哲學定科學都好,都係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以學習理論作為方法,我哋依家會認為科學可以解決問題,而哲學解決唔到問題,係正如《哲學的故事》嘅作者Will Durant所講:

「科學似乎總是有所進展,而哲學似乎總是步步潰敗。這只是因為哲學承擔了更艱鉅危險的任務——對付尚無法以科學方法處理的問題,像是善與惡、美與醜、秩序與自由、生與死這類的問題。因此,一旦某個探索的領域產生了可以有確切公式存在的知識,就會被稱之為科學;每一門科學都始於哲學,終於藝術,產生於假設,匯流為成果。哲學是對未知事物(像是形上學)或不精確的已知事物(像是倫理或政治哲學)的一種假設性詮釋與演繹。在這場圍攻真理的戰事中,哲學是位於前線的戰壕,科學則是攻克的領土;科學身後是安全的大後方,在其中,知識與藝術建立了我們不完美但令人驚嘆的世界。哲學看來似乎在原地踏步、困惑而不知所措;但這是因為它把勝利的果實都留給了它的女兒——科學,它自己則帶着莊嚴的不滿足,再度進入那不確定、尚未被探索的世界。」(哲學的故事,頁14-5)

我哋好容易忘記好奇心同時孕育出哲學同科學,當一個哲學問題可以被解決嘅時候,就分門到科學當中,今時今日嘅科學將好多好多問題都囊括,研究大至宇宙、小至微粒,研究社會、研究心理,將唔同嘅對象去研究,但係哲學依然去詢問兩個遠古而簡單嘅問題:「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而我哋或者會發現,自我未必係一個可以研究嘅對象、世界未必會因為了解到宇宙嘅構成而得知佢從何而來,但哲學仍然去疑問、尋索。

「然而,哲學家並不滿足於描述事實,而是希望查明事實與經驗的普遍關係,從而探索其意義與價值。」(哲學的故事,頁15)

所以哲學家對所有事物都好奇,唔會因為係科學、宗教、藝術、文學而避之則吉。我引用一下徐復觀對孔子嘅理解,佢認為孔子嘅仁心係開啟咗內在嘅人格世界,呢一個內在嘅人格世界可以透過內在實踐(思辨)、外在實踐(實行仁心嘅行為,例如見人有危險去伸出援手),可以令呢一個內在嘅人格世界提升,但呢一個內在嘅人格世界唔會唔理外在嘅客觀世界。

「內在的人格世界之自身,即要求向客觀世界的開發。所以,他便非常重視知識。但他是把二者關連在一起,融合在一起而前進;把對客觀世界的知識,作為開闢內在的人格世界的手段;同時,把內在的人格世界的價值,作為處理、改進客觀世界的動力及原理。所以他是仁與知雙修,學與行並重,而不是孤頭特出的。」(中國人性論史,頁71)

所以,內在人格世界同外在客觀世界係兩頭馬車,缺一不可,只係呢兩類知識嘅檢驗方式有所唔同。我哋試下回憶一下小朋友時候,純粹嘅初心面對世界同自我嘅分別。

每一個小朋友嘅心靈(初心)本來都充滿住好奇、開放,自己去疑問世界,呢種求真係為咗自己去得出解答,如果問題係有關世界,例如自然界、科學、數學,咁就總會有一個可以客觀驗證嘅答案(當然,當前嘅時代唔一定要得出到客觀答案,甚至錯信答案,但都總會有一個客觀答案等待人去得到),然後呢一個充滿住好奇、開放嘅初心因為自我得出嘅答案而得到滿足。又可以再去尋找新嘅問題。初心就經歷投放同收攝,去搵出屬於世界嘅答案。

如果客觀答案出現,無論你承唔承認,佢都係真,你都應該承認。就好似一加一等於二呢個概念,你無辦法唔承認一樣。

而關於自我、生命嘅哲學問題唔同嘅地方在於,佢嘅答案唔能夠有一個客觀驗證,起碼係我哋見到人類嘗試咗起碼二千年仍然見唔到一個可行嘅答案。但其實咁樣係因為生命嘅哲學唔能夠單靠客觀驗證,內在嘅人格世界需要從呈現當中去驗證、用我哋嘅主體心靈去驗證。就好似良知呢樣嘢唔係因為儒家講良知,良知先存在,而係人嘅內心嘅體認,當我見到孺子將入於井,呢一件係客觀世界發生嘅事,但我感受到良知嘅震動、我承認到良知嘅震動,呢個就係良知嘅呈現,而我只能夠從呢個呈現當中去了解良知到底係咩嚟、去感受良知。

假設真係有良知,而良知唔係一加一等於二嘅客觀知識,係內在嘅人格世界嘅體驗,咁樣嘅話,就算儒家講良知講得幾動聽,只要你體認唔到良知,咁良知同你嘅生命就有所斷裂,你就唔能夠承認到良知。

生命嘅哲學唔在於呢套哲學有一套幾大、幾精密嘅系統,而係在於你我感唔感受到當中嘅呈現。有人感受到上帝嘅聲音、佛陀嘅教導、理性嘅莊嚴、自然嘅寬大、良知嘅萌動,各自將上帝、佛法、西方哲學、道家、儒家去放到自己嘅生命當中,成為自我嘅答案。

然後,充滿住好奇、開放嘅初心可以尋找其他可能性、可以從方方面面去驗證呢個答案對自己而言嘅真偽。初心經歷投放同收攝去搵出屬於自我嘅答案。

而我認為宗教同哲學唔同嘅地方,主要係態度唔同。人可以宗教地相信基督教,哲學地檢視基督教。宗教係相信,哲學係尋找。當然,如果你好似齊克果咁經歷信仰的跳躍,咁都未嘗不可。

而哲學家係一班好蠢嘅人,嘗試用文字去傳遞呢一個只能夠以主體驗證嘅答案。《蘇菲的世界》寫到逃出洞穴嘅人嘅結果。

「這個原本住在洞穴裏的人,因此感到很快樂,他大可以從此奔向鄉間,享受自己生活的自由,但他卻想起那些仍在洞裏的人,於是他回到洞穴,想說服其他人相信,洞壁上的影子只是真實之物被火光照耀所產生的影像,但那些人不相信他,還指着洞穴的牆壁說,世界上除了眼前所見的影子,再沒有別的事物。最後他們殺了那個人。」

希望各位唔好成為洞穴裹面嘅人。記住,眼見未為真,考證要小心。就算聽落再荒謬,你要用嘅係以理智去檢視對錯,而非先入為主。對於中世紀嘅人嚟講,地球圍繞太陽轉係荒謬,而今日科學話畀我哋知,如果地球圍繞太陽轉係荒謬,咁呢個世界就係存在荒謬。而呢種尋找其他可能性、多次驗證嘅態度,係首先認清每一個人視角嘅局限,自己可以正確、可以錯誤,但正確或錯誤唔應該源自我相信係正確或錯誤,而係詢問,點解正確、點解錯誤。呢一切嘅疑問,源自於好奇嘅初心。

如果你想尋回初心,你會發現人人表達出嚟嘅初心都有所不同。就好似儒家內部有兩種性格,孟子嘅道德感應好強,佢自信人人都可以述諸於良知本身;荀子承認仁心,但同時對現實嘅關懷較重,決定述諸於禮制嘅發明。朱子審視物嘅道理去對應吾心;陸象山直指人心,先立其大。大家都講良知,點解有咁多嘅分別?就係大家所感受到嘅呈現唔同,而共通之處,都係良知嘅作用。(而之所以會所感受到嘅呈現唔同,就可能因為性格嘅分別,到我講到余英時嘅時候,再同大家分享。)

儒家內部都有咁多差異,何況有人唔太感應到良知,而係感受到理性、上帝呢?希望你無論最後以乜嘢思想作為根基,都仍然保留住哲學嘅態度,記住「好奇令人唔習以為常,開放令人擁有可能性,承認自由令人有真誠嘅機會。」

閱讀唔同嘅理論,為嘅就係喺唔同理論之間,選擇一個自己所最有感受嘅根源,然後以此根源好似八爪魚一樣,將其他問題收入囊中,如果呢個根源力量足夠,應該收攝再多嘅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

哲學思考係不停嘅投放同收攝,投放同收攝會畫成一個圓圈,不斷開始結束,又再開始結束,永無盡頭。我可以因為開放、好奇嘅態度,將呢種態度投放出去,詢問「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學習唔同嘅理論,搵一套同自己最契合嘅理論,可能呢套理論嘅終極係良知,然後我就發現自己嘅初心係良知,知道良知唔係屬於陸象山王陽明,良知係屬於自己。呢個係一個收攝,完滿自我、認識自我。但呢個完滿唔會就此止步,而係會再用良知作為根源去投放到唔同嘅問題當中,可以係睇落同良知完全唔相關嘅問題,例如人類係點演化、恆星聚變出乜嘢……但當人用良知去檢視呢啲問題嘅時候,就可以藉由客觀世界嘅知識去充實自己,知道人類係由猿類演化而嚟,去思考人類同動物嘅同異,發現自己係「忘了自己是動物的人類」、知道恆星聚變出元素,認識到人同宇宙嘅關係嘅緊密,發現原來人都係嚟自星塵,呢一個就係收攝……所以我話,「哲學係以開放、好奇嘅態度開始,以學習理論作為方法,去達到了解自己嘅結果」。哲學,係屬於每個想了解自己嘅人。希望你喺尋找之後,搵到屬於你嘅哲學。

年老嘅蘇格拉底講過:「那麼,你可否通情達理,別去介意哲學導師的好壞,只思考哲學本身,試着好好地、真正地檢視他。如果他是邪惡有害的,努力讓所有的人都能遠離他;如果他是我所深信的模樣,就跟隨他並服侍他,並且帶着滿心的雀躍與歡喜。」(哲學的故事,頁16)

所以,哲學遙唔遙遠?從文化嚟講,佢代表住人類嘅悠長思考,就算人類文明喺二千年前主要係各自發展,佢哋都同樣由好奇心出發去疑問世界、疑問自我。從生活嚟講,哲學就係你我初心嘅基石。我認為牟宗三講得好好,「聖人的道理自是家常便飯,家常便飯也自是好的,但極高明而道中庸,並不是一天三餐以外就什麼都沒有了。」(中國哲學十九講,頁149)哲學因為貼近每一個人而貼地,但同時以深遠同高明令人有機會離地。

你,會點回應「你是誰?」、「世界從何以來?」呢兩個簡單嘅問題呢?希望你會自述到你嘅答案。

「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 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 而已矣。」  

發佈留言